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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鼬】来日方长02

*本章含四玖

四代火影正漫不经心地举起一片红枫,那是随风偶至的秋之信物。日光穿透薄如蝉翼的叶片,将灿烂橘红滤在他的眉心。
他用树叶盖住一只眼睛,似乎发起了呆。

鼬跪坐在火影三步开外,“打扰您了。”他的脚边垒着风系忍术的卷轴,这是他半心半意找到的正当借口。

也许是刚换过药的缘故,火影这次懒于坐起身待客,甚而怠惰到眼睛都未睁开。
“我老婆的头发,是这样的红色。”他突然说道。
“……”鼬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人情世故,他此刻该说些节哀的客套话。
虚情假意的共鸣,“我懂你。”自鸣得意的劝解,“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言语以其暧昧统摄着面目模糊的死者,悼亡仪式为悲伤提供不假思索的样板。
鼬开不了口,也没有资格置喙。
于是他只是陪伴着年轻的死者丈夫,一言不发。

“昨天,他们带来了儿子的小衣服,我在夹层里发现了她的一根头发。还是那么红,一眼就看到了。”波风水门平平无奇地提起这件小事。
“……”
“她死了三个月了。”
“……”
火影沉默了。

天起凉风,大片明晃晃的枫影在地板上涨落。
不知过了多久,四代又轻又浅的喘息逐渐平复。
他睡着了……

鼬坐立不安。
四代目的眼睛上还盖着那片枫叶。

这样太有损仪容了。

鼬膝行到水门的枕旁,小心翼翼地俯下身,指尖蹉磨着幼嫩树叶的边沿,无声息地揭开。
叶面下是湿润的,鼬惊悸地屏住呼吸。
他仿佛揭开了分崩离析的惨伤世界的一角,窥探到男人静水流深的破灭。

鼬坐回原处,湿润的触感仍残留在指尖,令他脊椎发麻。他感到羞愧和窘迫,为自己见证了四代无声的崩溃。
离上次孤注一掷的“闯入”已有十天,这期间父母曾携自己正式拜会过四代目。“虽然难以释怀,但他看起来已经决定向前了。”母亲事后这样跟父亲说道。
“他那个人嘛,总是这样……”父亲模棱两可地回答道,奇特地同时蕴含着不屑和敬佩。
鼬不解其意,却能感觉出父母对火影的信任。只要火影说没事了,他们就会信以为真他已痊愈。

鼬无意识地用大拇指碾磨食指,温习着湿润的记忆——就连眼泪都像是错觉了。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四代当时的态度未免太过恰到好处。在鱼贯而入的访客面前,他的悲伤既未干涸到无动于衷,也未泛滥到一蹶不振——让妄图观赏他伤疤的人败兴而归;让妄图趁虚而入的野心家大失所望;也叫信他爱他的人如释重负。

他始终在精巧而优雅地把控情绪。
为此在承受丧失的痛苦的同时承受另一重痛苦:掩盖痛苦的痛苦。

不知道要经过多少演习,才能在如此大难前保持尊严。
有朝一日,他也会变成这样的人么?

但无论火影的搪塞再如何娴熟,当他因药物昏睡时,武装失效——被认为痊愈的伤口,只是在暗地里化脓腐烂而已。

鼬很难过。

“抱歉。不该和你说这些的。”
四代依旧闭着眼。
是觉得我无法感同身受么……
“你心思太细,思虑太多。”四代缓缓抬起一只手,深色袍服的袖摆随之褪到小臂。“不知道为什么,刚见到你时就能察觉到你的情绪。”
四代的手指十分修长, 秀致而近于阴柔,因伤病而形销骨立,依旧利刃般令人胆寒。那是结印速度满十的火影的手,生杀予夺于一念间。
当它在秋阳下轻柔收拢,鼬的心脏跟着紧缩。
“就好像你的情绪有实体一样,我能像这样抓在手里。”
鼬呆呆地抬起头。
“所以,很抱歉,刚才让你跟着伤心了。其实不必,如果把别人的悲伤也投射到自己身上,未免太辛苦……”
波风水门还在平淡地开导着,突然被小小的炮弹扑了个满怀。鼬猛然去握火影来不及收回的手,又因自己的手极小,反而像刚出生的小猫崽自投罗网,“你,你还跟我说什么同伴……自己还不是把别人推开!”

水门惊讶地眨眼。

鼬立即为自己的莽撞后悔不迭,这真是他人生中最犯傻最丢脸的一刻了,简直是热血上脑鬼使神差……鼬浑身僵直如石樽,连耳朵都涨红到充血,正要哆哆嗦嗦地爬下来为自己的冒犯谢罪,却教四代柔和而不容挣脱地锁在怀里,手也被反客为主地被裹进宽大温暖的掌心里。“谢谢你。”火影的道谢如盛夏雨后的天风般宜人。鼬立即镇定下来,转而温驯地将下巴抵住火影的肩。发烫的脸颊贴上对方冰冷流水般的金发。

水门在他的头顶斟酌着回答,“不是推开所有人,那天的访客……他们是为火影而来,我给他们看他们想看的,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他的语气有种过于冷静的疏离感,鼬鼓起勇气仰望进水门的眼里。他从未离那双湛蓝如此之近,近得仿佛沉入海天之间,在那里,昨日家园的遗迹掩映在水面下,一如被刻意隔离的痛苦。
在那里,天堂还未逝去,百花依旧笑春风。
如今旧人蝉蜕的一根红发轻易触发了时间阀门,痛苦如洪水般汹涌地漫过现实与回忆的临界。

于是鼬读懂了水门未曾言明的后话,他们是为火影而来,他就必须成为火影,无所不能、无坚不摧、无懈可击的火影。
鼬想起自己第一次偷溜来时,确实曾因火影的憔悴而深受打击。之所以会产生从神坛走下的破灭感,因他所风闻的,从来只是火影而非波风水门。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女人爱波风水门先于火影,在她面前他不必神采奕奕强打精神、不用担心辜负期待。
漩涡玖辛奈的离世从根本上带走了波风水门为人的软弱权利。

这一刻鼬在水门的臂弯里领悟了同伴的另一层含义,并非势均力敌志同道合才配成为同伴。可以与同伴被坚执锐,并肩战斗;也可以在同伴面前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然而漩涡玖辛奈死了。
那个红头发的女人。
在她死前三天,鼬最后见到她,她挺着大肚子,从晚市的人海里风风火火杀将出来,毛毛躁躁磕磕碰碰的,鼬为她而胆战心惊。
她扶着腰,好奇地去戳鼬怀里佐助的脸。
佐助嘴一瘪。鼬严正以待弟弟的嚎啕大哭。
然而向来讨厌旁人触碰的佐助却发出咯咯笑声,双手挥舞着去抓女人的红头发。
女人跟着笑起来,不是那种淑女的抿嘴浅笑,而是啊哈哈哈哈哈的豪放大笑。
她弯下身逗孩子时丰茂的长发像瀑布般涌下来。时至今日鼬闭上眼,视网膜上仍倒映那一帘火红,它浸泡在日落里的边缘像光洁的狐狸毛皮。
“我也要生小宝宝了,很了不起吧!”
她临走前兴高采烈地说道。

鼬为回忆起这一幕而陷入突如其来的恍惚。
简直不可思议,漩涡玖辛奈已经死了三个月了。

三个月,四分之一年。
一年原来那么快。

这样一想,波风水门成为火影,也不过是一年前的事。
那天他父亲多嘴的部下,叫做稻火的,曾恶质地八卦,“那个火影完全就是毛头小子嘛,满脑子浪漫主义,听说曾向长老请求,让他老婆在典礼上和他并肩而立。还说什么没有她就没有他,真是巴不得全天下知道他吃老婆家的本哦。”
鼬不理他,尽力仰起头,果然只看到四代火影一人独倚栏杆、笑纳欢呼。
那个闻名遐迩的漩涡族人柱力大概正屈居人后,和父亲以及其他族长一起为她的丈夫鼓掌吧。不知为何鼬感到失落。但就在下一瞬间,凯风自南,呼啦泼起女忍者的叛逆红发,在夏日苍穹下宛如狂野的流焰,灼烧着台下所有人的视线,也点燃了整个庆典的热烈高潮。
那时一切都在上升、一切都在闪光。

“其实现在也没那么糟糕。”水门闷声说道。毛骨悚然地跟鼬的脑电波无缝对接。
鼬慢吞吞地挪了挪脑袋,转而依偎进水门的肩窝,这是更为亲昵松弛的姿态。
从鼬两岁起父母就不再抱自己了。
他的童年在他投掷出第一支苦无并不出意料地命中靶心后就戛然而止。

水门无师自通地抚上鼬的背心。
鼬本来满脑子胡思乱想,给他拍打得昏昏欲睡。

等到再醒来时朦胧远山在白色拉门上绵延,灯火瞑瞑,夜色已深。
鼬从水门臂弯里懵懵抬起头,母亲跪坐在不远处,困扰而谴责的视线轻掠过他,“我的儿子失礼了。鼬下意识地低下头,为一场莫须有的背叛而心生愧怍。
“不要责怪他,”水门轻声道,“是我拜托他陪我的。”

被母亲带走前,火影笑眯眯地问道:“鼬会再来看我么?”鼬点头。
最后再回头看水门一眼,灯火下他的发是砂糖般的喑哑金色。鼬的心里突然鼓胀起无限柔情和保护欲。十几年后的鼬绝不会说自己这一刻就爱上了波风水门。但那确实有别于常见的孺慕之情。
如果用木叶特色的、有着无数派生义的通用名词来表述,那这就是……一切羁绊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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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Aug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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